天桥下-昏狼 短篇完结
C1
朴志训在奶茶店碰到裴珍映后才得知他已经放了暑假。仲夏日刚过的六月后旬，气温曲线图再也不像前几天一样上涨的小心翼翼。就连清晨七八点钟的太阳都快把人热的融化，晨练过后的朴志训在解决完两只冰棒后还是觉得难以消暑，正巧小区附近的奶茶店刚刚开门。他看到裴珍映迷迷糊糊的从小区门口绕出来哀怨的抓着脖子从奶茶店的正门进入，朴志训才涌上想要搭讪的欲望，手中的矿泉水瓶丢进垃圾桶后伴着风铃声走进了店内。
裴珍映正趁店长转身收拾东西时靠在收银台上打盹。他的头发翘起两撮，甚至迷蒙到嘴巴微张，垫着下巴的手腕也支撑不住，头直接磕在了木桌上面发出砰的声响。朴志训先是跟着皱眉哀叹一声，又用手指敲敲桌子提醒对方开始营业。那人正吃痛的揉着额头说热死了热死了呃呃呃疼死啦，在抬起头看到朴志训的瞬间委屈的脸才忽然僵住了半晌，眉眼在下一秒又变得锋利起来：呃。
朴志训冲他挥手：早上好。
裴珍映像是早知躲不过一般，声音都开始飘：早上好……
朴志训觉得裴珍映又是抬眼看别处又是低头不看他的样子特别可乐，憋了半天才不让自己露出情绪来，指着柜台说：一杯柠檬水，加冰。裴珍映赶紧转身去给他加冰，制作过程好像有些漫长，朴志训坐在桌子上刷手机，在裴珍映把柠檬水送过来后说了一声谢谢。
什么时候回来的？
朴志训先开了口。裴珍映本来想跑，听到这话又走不动路，僵硬地转过身来：前几天！朴志训说你激动什么，你来这里打工？裴珍映说对啊，又絮叨着我妈不叫我在家呆着，叫我出来做兼职。朴志训赶紧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我妈也叫我出来做兼职来着，昨天我去找没找到，你这儿还招人吗？裴珍映回复的很快：不招了……来着。
不招……吗？
朴志训咬了咬嘴唇，反正他也的确捉摸不太透裴珍映这个人。心中总觉得他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在这儿跟他一起打工而撒谎，况且裴珍映一跟自己说话目光就躲躲闪闪。他也有些失望，拿起柠檬水叹口气道：……嗯……好吧。谁知裴珍映倒开始解释了，脸上的表情变得生动起来，语气还有点儿着急：是真的不招人了，除了我还有一个替班的老板也说不想招太多暑假工……是真的呃呃算了……朴志训笑死了：你到底在紧张什么啊，我知道了，你不用手舞足蹈的。
裴珍映马上又恢复冷静，就是走路顺腿了，他走到柜台后面跟朴志训说了句拜拜。朴志训看到外面太阳正毒，扭头看裴珍映托着下巴站在柜台后吹风扇的表情十分惬意，心里就有些忿忿起来。
C2
朴志训在临近傍晚时开始频繁跑起了厕所，闹肚子的原因不难琢磨，肯定是清晨两只冰棒加一大杯冰柠檬水的锅。吃了家中备着的止泻药后他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在路过厕所的镜子时发现自己脸颊与嘴唇发白，发尾也粘腻腻的贴在额角。他忽然心生一计，快速的走到茶几下面翻找着父亲几年前的电话簿。裴珍映家的座机其实被他设置了快捷键，他在拿起电话簿时才猛然想起来。
喂？
裴珍映好像在吃东西，嘴里一直在咀嚼食物。
我肚子疼……朴志训没有刻意卖惨，只是把声音又低了两度：肚子疼，刚才一直在跑厕所。
……肚子疼？怎么会……
我想了一下今天也没有吃什么奇怪的东西。朴志训强忍住笑，又觉得自己这样好像是有点太坏了：你早晨给我做的那杯柠檬水是不是加多了冰块？
没有啊。裴珍映好像正在回想，说话都慢了几个节拍：没有啊，我……我是计算好了数量啊……
……还是是有什么坏掉了………………朴志训循循善诱。
裴珍映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家吗？
嗯。朴志训末了又加了一句：肚子太疼了。
两分钟后他就听到急促的敲门声，门口的裴珍映站得笔直，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就是刘海儿跑的变成中分，鞋子好像也穿错了一只。朴志训侧开身让他进来，又微微弯着腰往床上钻。裴珍映在确认过朴志训的确肚子痛后才有些手忙脚乱，不自觉的迈着碎步跟在朴志训后面：你还好吗？朴志训挥挥手：没事。
裴珍映坐在朴志训床边看地板，他一紧张就爱舔嘴唇，此刻大概也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来弥补自己上午犯下的过错：那个冰块儿好像是我加多了………………朴志训本来都把这些糊弄他的话给忘了，听到裴珍映恳切认错后才跟着一愣：呃……没事。裴珍映忽然站起来：我送你去医院吧。朴志训早就不疼了，摆摆手说：我吃过药了。
裴珍映又埋着头一路小跑到客厅，端着热水又一路小跑回来。屋里没开空调，朴志训在接过热水的瞬间看到裴珍映的额角似乎也滴下了豆大的汗珠。他不知道裴珍映在此刻究竟是紧张还是闷热，笨手笨脚的双手托着水杯递上前去。头顶的发旋看得一清二楚，配上顺从的动作倒显得乖巧了。朴志训也燥热起来，明明热水只吞下了十分之一。
他对天发誓自己绝不想问出什么令人尴尬的问题，本就想是逗他玩玩儿。可他越却想越不忿，那一瞬间爆发的情绪混杂了曾经未留下合理解释的几则光影，包括裴珍映曾未跟上的步子、递给自己代表答谢的零食袋时指尖的触感、挂在对方门把手上的感冒药与自己那天不知是恶作剧还是情动印在他眼睛上的亲吻。
你还喜不喜欢我？
朴志训是擅长掩藏情绪的人，这一句问的轻飘飘，好像在给对方惊讶回味的过程中明确告诉不用给我准确答案。裴珍映的睫毛被窗外吹进的晚风撩动，他眨了眨眼睛后也沉下声音说：
毕业时我回答你了。
他把水拿在手上：而且那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你不要再问了。朴志训不问就不问，但也难以提起兴趣寻找其他话题跟裴珍映继续聊天。裴珍映在他的房间中晃荡了两圈，见朴志训背着自己躺下，好像无视自己似的：
那我先走了。他小心翼翼的坐回原地，为了怕朴志训听不到还戳了戳他的肩膀警示。朴志训心里压着怒气，又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挽留他。终于他听到裴珍映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在起身离开的瞬间被朴志训抓住了有些细瘦的手腕儿。
朴志训扣住他的手，他还是不说话。
他逐渐觉得掌心湿热，又实在不甘心松开手。扭过头之前他觉得裴珍映一定会非常生气的习惯性凶下脸来，但却意料之外看到他坐在床边眼神柔和，漆黑的瞳仁眨了几下，又掩藏了几分笑意似的慢慢明亮起来。
C3
第三天的时候朴志训在午后打开门时看到了正要敲门的裴珍映。后者好像刚刚下班，头发粘腻腻的贴在头皮，身后还背着一个黑色书包。朴志训在看到对方送来的几颗洗过的桃子后特别不解，微微皱了眉说怎么了？裴珍映把手里的水果盆递过去：我妈叫我来送给你的。
朴志训根本没法儿怀疑，若不是阿姨大概拿刀架在了他脖子上让他过来送水果他估计说什么都不会来。于是朴志训也没什么好气儿，侧了身子让他进来。裴珍映把桃子放在茶几上后又呆坐在一旁。他想是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忽然寻到一个话题：你刚才不是要出门吗？
朴志训说：我听楼道有动静，一打开门，果然是你。
他知道对方大概觉得自己是在开玩笑，毕竟这样的话说了太多两人之间的磁场也只是在暧昧之外来回飘荡。他自己都没有当真的事实在裴珍映听来又是一个意思，不是“开玩笑”是“取笑”，于是裴珍映果然不接茬，甚至操起一只桃子乱七八糟的啃起来。只不过嘴巴太小，吃东西的速度也很慢。朴志训看他不着急似的，佯装不耐烦的问你还有事吗？裴珍映果然说没事，桃核扔进垃圾桶就要出门。
……
裴珍映又问：你肚子好点没有？
朴志训一瞬间感到些许受宠若惊：……我？裴珍映点头：你。
没事了。
唔，那就好。
……
桃子是你自己想送过来的吧。
什……什么……裴珍映脸色潮红反驳道：怎么可能！
朴志训本来想诈他，看对方这种反应更加确信了。他对他说了再见，觉得自己今后应该更加自信一点。
C4
不给你加冰了。
外面太热了，你少加一些。
不了。裴珍映站在柜台后面晃晃脑袋：怕你又闹肚子。朴志训心想那就无所谓吧，反正来这儿也不是喝柠檬水的：还有十五分钟下班吗？
裴珍映说：呃，你这阵子怎么老是在我下班之前过来买水喝？朴志训说自己在外面做家教，下了班就这个时间了。裴珍映也听过他这几句所谓的理由，瘪了瘪嘴说好吧，不过我今晚没有空耶。
朴志训又笑了：干什么，只是一起回家又不是要去约会。裴珍映被气的脸红：那上星期你说一起去吃晚饭，大前天又要去散步，昨天还非要去电玩城……我怕你忽然又有事儿好吧，什么约会。朴志训今晚的确想跟他去母校附近吃晚饭，但见对方这样说只能收起了心思：今天没事，就是想跟你一起回家。裴珍映背着自己收拾书包不说话，好一会儿才回答：我今天有聚会。
朴志训本来想问跟谁，但在昨日看到裴珍映的同班同学发朋友圈说今晚班级聚会的消息，想着裴珍映应该是要去赴约：那我走了。裴珍映把柠檬水塞进他手里：……只加了一点点的冰……
……但你不要喝的太猛。
朴志训看完书发现指针指到了十点零七，母亲唤他去倒垃圾时他本来满心不情愿，觉得换衣服麻烦系鞋带也麻烦。母亲又冲过来，说再不去我就把你那堆红的绿的鞋带儿都给你扔了！朴志训才慢悠悠的晃下床，拎着垃圾袋下楼时却刻意绕了个大圈。他不知道能不能在回家之前碰到裴珍映，事实上他很想碰到裴珍映，这样在见他的时候可以恐吓他说“我今天又因为你的柠檬水闹了肚子”，看他慌里慌张的道歉弥补后再表明“骗你的啦！”。他难得承认自己的脑中剧场非常好笑，可在昏黄的紫色路灯下看到人影时就气的差点把手里的手机捏断。裴珍映跟一个卷发女孩儿并肩行走着，两人看上去是保持着安全距离，然后裴珍映礼貌的接过了女孩儿手中的手提袋，并与她道别。
朴志训给他发了消息：你今晚去哪里了？
裴珍映：班级聚会啊。
远处的裴珍映靠着路灯杆，看上去有耐心极了。朴志训看他低头回复消息时脸颊都被黑色阴影吞噬了个干净，但还能想象他此刻在偷偷笑着似的。他满心的怒气忽然间就消失尽殆了，信息也忘了回。他握着手机，站在离他四五十米的距离后看他。忘记蚊子是什么时候钻到他的胳膊上吸血的，耳边只有交响乐般的蝉鸣声。他忽然很想问裴珍映要不要一起去自己家里把那半没解决的西瓜吃完，裴珍映也握着手机转过头来，在看到朴志训的瞬间笑了。
他不知道裴珍映身上是改变了些什么还是被人改变了些什么，学生时代的他自卑且要强，跟在自己后面绝不多踏出一步，面相凶恶跟小狼狗一样。所以朴志训难得在他身上感到温柔，除了榆木脑袋不开窍时很想让朴志训恨铁不成钢想要抓着他把自己的心事一字一句解释清楚外，朴志训还是骄傲的，不愿显山露水分毫的依靠着自己的主观臆想做事。可今夜的氛围好像和缓的十分明显，那股带着刺儿的敌意好像可以趁此机会烟消云散个干净。我不用怕什么了。朴志训这次不是在自己肚子中作出假设，而是终于在对方没有来得及回避时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几丝情意。
裴珍映。
朴志训觉得现在是自己人生中做过最傻的一件事情，这让他惭愧羞耻，好在对方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
可是结果是自己输了，这点不可否认。
我喜欢你。
朴志训说话还是很轻，这句话听上去倒像是商量口吻。
裴珍映果然变了。他居然说：真的吗，你发誓？
朴志训凑过去亲上他的嘴巴，他说：真的，我发誓。
C5
他反而有些吃不消了，在惊喜感沉淀之后朴志训路过奶茶店，今天裴珍映来的很早，透过门帘看过去他好像又托着下巴在风扇下面打盹，风扇把他的头发吹成个一个扇子，朴志训上前要柠檬水喝，裴珍映说：呃，今天要去哪里？
朴志训说却帮他收拾着东西：昨天那个女孩子，是谁啊？裴珍映说是以前的同学。朴志训问：他送了你东西？裴珍映眼看自己快要下班也手忙脚乱的跟他一起收拾起来：……她妈妈跟我母亲认识送的面膜而已。朴志训冷哼一声你这又是替谁做代购呢，裴珍映憋了半天说不出可以反驳的话，又竖起眉毛道：我给你加一大杯的冰块儿！
加冰块干嘛？朴志训也冷冷的问。
……你会拉肚子……裴珍映又弱下去气势，反驳的话也没说清楚。朴志训说：受苦的是你，我会打电话叫你来看护的。裴珍映在路过天桥时忽然抓住朴志训的袖子捧住他的脸使劲儿亲了一口。朴志训愣了半晌，笑着说：做什么？
确认关系后的裴珍映已经变得非常调皮了：
是回礼。
说不出是曲折还是顺利，想要在一起的念头从一年级就起了苗头，朴志训想，希望他现在不是因为自己长得像女孩儿而喜欢我吧。
C6
真的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吗？
朴志训忽然记起来：你以前有在天桥上写日记的习惯。裴珍映反驳道：你不是也有在天桥下停车子时观察我的习惯……来着。
…………
雪后的晴朗天气难得一见，除去彻骨的寒风让人心情稍有不爽外，倒也算得上个起床后拉开窗帘便会心情愉悦的好天气。裴珍映把雪糕棍从天桥上扔下去，看着远处的红晕变成锈色，栏杆上浮着一层被晒的软绵绵的积雪。他用手按了按，积雪中间出现个被手指热度灼出的小坑，指腹上便沾上了几滴蓝色的水珠儿，顺着长了的指甲滑下去。
裴珍映坐在栏杆后的长椅上，下巴缩在毛线围巾里。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日记与一支水笔，却一直不受控制的流着鼻水。卫生纸被他攒在手里，时不时对着发了红的鼻头抹上一把。手指也被冻的瑟缩，笔尖在网格纸上使劲的蹭了两下，却怎么也写不出字来。裴珍映塌下肩膀，又把水笔从天桥上扔下去了。他把日记本重新塞回书包里，吭吭哧哧的站起来。鼻头被刮伤的红痕太明显，裴珍映对着橱窗里自己的脸发出长叹。
他回家后怎么解释呢，肯定要谎称伤口是被尺子刮的吧。
朴志训站在天桥下摇了摇头。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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